第27章 陆地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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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book chapter list     国师府,头戴金冠身穿玉袍的宋云间,依旧手持旱烟杆,一颗道心如释重负,立即快步走往隔壁院子,看那桃树,数那桃花的朵数,非但没有减少,反而多出了十数朵新开桃花,此时此景,让这位雌雄莫辨的俊美道人,笑容胜花。

    但是他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轻心,只因为城内多出了那位老观主,此刻就在闲逛京城市井。

    且不说那位老道士的神通,犹然历历在目,一句“贫道着急回去炼丹”,更让宋云间心有余悸。

    问题在于陈国师离开大骊地界之前,就没有任何交待,好像故意抛给宋云间一份考卷,撄宁道友总不能躺着享福,如何待客碧霄洞主,你得自己看着办。

    宋云间反复思量,没有那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,而是冒着天大的风险,擅自告知钦天监和五岳神君,撤掉了层层阵法。

    正在闲逛大骊京城的老道士点点头,还算懂点事。

    若是陈平安事先提醒了这位胆大包天、竟敢自封道号撄宁的晚辈,宋云间再来如此行事,那叫献媚。

    徐獬继续跨海北游,临近宝瓶洲最北部,一抹璀璨剑光遁入海中,这位剑仙徐君掐避水诀,行走在那座曾经衔接两洲的长桥遗址之上,感叹不已,人力竟然能够到此地步,置身于万年未有之变局,别说一二飞升,算得什么,便是新旧十四,在那大势裹挟之内,又谁敢夸耀一句吾心自由,吾身逍遥?

    只是徐獬并未气馁,反而道心为之振奋,相信天地间,总有一二事,唯有我徐獬敢想敢做,做得成。

    如此一想,徐獬便愈发剑心通明几分,提剑在手,优哉游哉,走在蜿蜒如龙脊的这座海中长桥,一次次抖出剑花,助那水脉流转更快。

    竹素明天还要暗中护送大骊皇帝去北俱芦洲缔结盟约,当然跟随白景到了国师府,在此歇脚一宿。

    青丘旧主既然没有跟随郑居中他们离开,如今确实无处可去,她又不敢随便乱逛,何况十分好奇那座小小狐国的处境,终究是自身道统所系,所以她更是紧跟白景,想着只等陈平安问拳结束,从海上归来,再与之提议能否去狐国走走看看。只是她当下也忧心,陈平安会不会提前告知狐国,泄露自己的身份,好让狐国那边精心布置一番,粉饰太平嘛,只给她看些他想要让她看见的繁华喜乐。

    可毕竟寄人篱下的光景,这位青丘旧主也不敢直言不讳说什么,盘算着先摸清了一座“落魄山”和大骊宋氏朝廷的风气,再做定论。

    从大门那边,进了国师府,容鱼带着他们走入专门接待修士的别院。

    谢狗从容鱼姐姐那边得知凤仙花神来了两次国师府,都失望而归,没能找见自己。

    谢狗就打算去那花神庙找吴睬,不过在去忙私事之前,还有些身为落魄山首席供奉的公务要忙。

    除了被她炼为两方雪白“素章”的神台,以及收拢起来的三十六件祭祀古物。

    陈平安还将藏在袖内的“一物”交给了谢狗。这要不是心腹大将,如何才算?不晓得副山主能不能再增设一位?

    是陈平安模仿古巫的武学根祇,活学活用,以细密拳意在袖内编织出一处道场,等于临时设置了一处用以“养鬼”的袖珍神台。

    谢狗抖了抖袖子,霎时间青烟滚滚,落地化作人形。

    正是那位本该彻底身死道消于神台的古巫。不过肉身已毁,沦为鬼物,境界大跌。

    谢狗掏出那“对章”,“山主让我与你说声对不住,反正我是无力缝补它们的,你自己想办法。”

    古巫回过神来,摇摇头,示意这是陈平安的战利品,自己既然落败,就绝对不会收回。身为败军之将,被用作牺牲都是理所当然的。

    谢狗说道:“山主的意思很简单,你暂时留在这边住着,什么时候想离开了,打声招呼即可。如果双方处得好,我们山主可能还会为你找一副休歇之所的皮囊,如果处得一般,双方都想要敬而远之,就一拍两散。”

    古巫明显大为意外。

    谢狗说道:“对了,你打算给自己取个什么名字?大骊京城管得严,你又没有这块……”

    掏出一块玉牌,貂帽少女显摆道:“国师府玉牌,何止是京城畅通无阻,大骊境内随便逛。”

    古巫以古音转为今义,说道:“沉缢。”

    谢狗立即摆摆手,教训道:“劳烦换个名字,也太晦气了些,改缢死之‘缢’为仁义之‘义’,你就叫沉义好了。”

    见古巫不上道,谢狗一本正经道:“信我的,准没错,我有一部著作即将版刻,几十万字呢。”

    古巫瞬间神色变化。想那远古岁月里,一部最为文字繁密的道书,哪怕分作上下篇,抑或是撑死了至多数卷内容,也才几千字?!

    裴钱跟郭竹酒来到这边。

    先前那场演武,师父故意为之,让她们能够看得极为真切。

    郭竹酒不是武夫,看个热闹,老本行,喝彩而已。

    裴钱从头到尾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第一眼看见裴钱,古巫便神色异样,愣了愣,主动沙哑开口道:“想学拳法吗?我可以教你。”

    裴钱摇摇头,与对方抱拳致谢而已。

    古巫说话越来越娴熟,大骊官话已经与本地百姓无异,“你师父的武学当然厉害,顶天了。但是我会的古武学,还有很多,之前跟你师父对阵,我被他气势压制,只能施展出十之五六而已。我输给他,除了他道高之外,也因为我资质有限,先前那副体魄不够坚韧,不是古武输了。”

    裴钱淡然道:“纯粹武夫分古今,武道分什么今古。”

    古巫愕然。

    青丘旧主眼神熠熠光彩,哇,小姑娘年纪轻轻的,也太会讲道理了吧。

    裴钱犹豫再三,还是以诚待人说了一句:“输了就是输了。”

    青丘旧主眯眼而笑,扎丸子发髻的小姑娘说话耿直,气性不小哩。

    古巫闻言不怒反喜,愈发坚定教拳给她的念头,人间言语本就是天授,岂能用以自欺欺天?她说的话,她的心,是对的,她的武学是对路的,好,太好了!

    冥冥之中自有天意,文武之道不至于断绝矣。她若是能够学武之外,再学那巫祝之术?

    所以古巫心情激荡不已,眼神炙热道:“与我学武,我全部教你,你的武道高度,一定可以跨上一个大台阶,我绝不骗人……”

    青丘旧主都懵了。哪有如此求人“学道”的,搁在远古岁月,岂有此理?

    郭竹酒以心声说道:“师姐,拜师学艺可以分作两截看嘛,时常切磋武学,问拳也能学拳。”

    裴钱没好气道:“少出馊主意,他毕竟是个我师父都尊敬的前辈。”

    郭竹酒嘿嘿而笑。

    古巫却是好像完全能够听见她们的心声,他也毫不掩藏自家神通,径直开口说道:“好主意,好主意,我不配当你的师父,本就该是天地为师,你与我问拳便是,你能学走多什么是多少,全是你的本事,我也非传道,只是与后世武夫,显露万年之前的武学景象而已……”

    谢狗乐呵得不行,劝说道:“裴钱,答应了便是,你再推脱,估计这位前辈就要跪在地上求你学拳了。”

    不曾想那位古巫,诚心诚意说道:“跪地无妨的,只要你肯学拳,我认你当师父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我求的,是古代武学的后继有人,出现一位心思纯粹的集大成者。不至于让武道空山万年。

    我跪的,是若干年之后这位已然登顶的女子武夫,是如她所说,不分古今的巍巍然武道之巅。

    武道本就是神道正统之一,就要高过所有的人间术法!

    谢狗揉了揉貂帽,有些感慨,万年之前,我们学道人、求道者之心何其澄澈啊,一眼见底。

    仿佛在万年之后,除了小陌,碧霄洞主,除了姜赦他们,今朝又见一位久别的“道上故友”。

    但是裴钱眼神坚持己见,坚定道:“我只学自家拳。”

    裴钱的拳法,全部出自竹楼。

    谢狗倒是不觉意外。毕竟是山主的开山大弟子,毕竟是姜赦和五言这双道侣的女儿嘛。

    青丘旧主轻轻摇头,不以为然。她不懂武学,只觉得这个年轻姑娘,未免太矫情了些。

    一份天大的造化机缘,分明送到了嘴边,偏不下筷,与那出身优渥、喜好清谈的达官显贵何异,过于矫揉做作哩。

    古巫却是欢天喜地,只见他轻轻跺脚,摇头晃脑,手舞足蹈,在雨后的廊道里边,他踩着古老韵律的节拍,好像围绕着一团无形的篝火,神色陶然,自顾自哼唱着古老的言语,似诵读如歌谣,大概是在为那位年纪轻轻的女子武夫祈福吧。

    谢狗背靠着廊柱,听着熟悉的音律,轻轻拽下貂帽,遮了少女略显稚嫩的眉眼。

    不是这样的心,万年之前,他们如何会有那场登天之役呢。

    那是一场谁都不觉得自己能赢的登高和赴死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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